被工作困住的三、四個月間，失去音樂聆賞的陶冶，
這才發現以往總能說走就走的自己是多麼幸福。
終於能喘口氣的此時，卻像準備好犒勞我的，看見Vast&Hazy的演出公告。
十二月第一天，秋冬交際的晴空萬里。
迎著微風先是經過Legacy舞台，上前與排在隊首的朋友們搭話。
她們等著進場看傻子與白痴，而我打算等Vast&Hazy結束再來參與。
──曾經有人問我，如果想看的歌手同時演出，我會選誰？
和靈光聊著天，從她口中聽說了，當我窩在自己世界時未曾接觸的消息。
例如，某些朋友已經沒有再跟著蘇打綠了。
我感到有些悵然。
看著她，我忽然覺得，我們似乎都是被時光淘選後還留在篩網上的人。
將近一小時打發時間的談話，無論天馬行空或者近況分享，都有種療癒的感覺。
感到被現實綁架後，重獲自由的溫度。
道別後我繼續往前、往大草皮上走去。
Vast&Hazy演出的綠意舞台與大到有些隆重的微風舞台相鄰。
當時，微風舞台上的老王樂隊正準備開始演出，
而我一回身看見小小的舞台，不免覺得有些落差、卻又有些幸運。
那幾乎是略一抬起腳步，便能直接走上的棧板。
台前，已有些人席地而座。
和第一次碰面的、在批踢踢上搭訕來的打粉兼VH粉點點相認，
展開野餐墊、偶爾妳一句我一句的，混在老王樂隊的背景音裡輕扯嗓子寒喧。
我滿喜歡綠意舞台的擺設，小巧精緻且上心。
除了必要的音響設備，藍色的平台上，一邊是方型小電視機堆疊站立；
另一頭有張皮椅，椅上放著一頂白色的太空人頭盔；
以及，幾支像是用來接收衛星訊號的擺設。它們將在傍晚亮起綴上的幾顆燈泡。
這樣的布置如一個小房間溫馨，一個擁有升空夢想主人的小房間。
隔壁老王的最後一首〈我還年輕我還年輕〉唱畢，緊接著換他們了。
回頭望，後方站立的人潮約是從隔壁舞台轉向而來的擁擠。
慶幸自己占到距離舞台那麼近的位置，海景第二排。
近得捨不得分心打開手機與相機。
咖咖看一眼面對的滿坑滿谷，用忐忑的表情老實承認自己的內心緊張。
只簡單報上團名，沒有太多開場白便直接開始。
Acoustic版本的〈故障〉不那麼兇狠了、變身豁達大度的旁觀者。
準備介紹樂手、卻想起他們還沒自我介紹。
「大家好，我們是Vast&Hazy。」
今日的編制加入了蔡健雅的貝斯手，「喔、也是VH的貝斯手。」
曹瑋來自「yellow」樂團，咖咖建議搜尋〈不開燈俱樂部〉才不會找到其他yellow。
易祺說，今天是不太一樣的他們，平常的他們是「至少有插電。」
提起自己在學時期第一個聽的音樂節就是簡單生活節，
回憶當年必須購票入場的沾沾自喜。
他說，很高興能受邀演出，因為這就像是所有樂團都夢想進Legacy表演一樣。
咖咖也輕聲說出這首歌是小時候的自己為了夢想而寫的一首追尋。
她說，很喜歡簡單生活節的一句標語：「做喜歡的事，讓喜歡的事變得有價值。」
甚至偶爾會在心中盤旋著提醒自己。
提示下一首是最近剛上了歌詞版音樂錄影帶的歌，〈我想成為你〉。
從歌曲說明看起來似乎是一種吞噬──讓光明面修補黑暗面的自己，再融為一體。
不插電的小調編曲聽來不如原版濃烈，轉而卑微的小心翼翼，成為另一種揪心。
易祺笑說，以往表演時都會被很多東西「包住」，
這回嘗試被主辦方指定的Acoustic形式，彈錯就很容易被發現。
而我覺得，觀眾也是啊。
在他們背後有一片小綠坡，上頭坐滿了人。
我看著那些觀眾專注的神情，或者當咖咖回身時，此起彼落笑著揮手的樣子，
那是我們在每個燈光微弱的演出當下看不見的彼此。
以及，原來那便是他們眼裡看見的我們。
光天化日下的赤裸，能分辨每一個駐足是出於喜歡或者單純路過。
身在前排，這樣的明亮也不禁讓我對演出者的高清讚歎了多次。
再來的曲序便不太確定了。
〈指向你的線索〉之前，易祺的提示是專輯裡的慢歌。
我心中頓時跑過一首首專輯曲目，但除了〈故障〉似乎都不算太快的節奏啊。
當一旁觀眾熱情喊出曲名，我才意會過來。
緩慢的音符，他的視線大多放在咖咖身上，以默契推開旋律的流動。
一旁搭配的是貌似大提琴般、比人還高的低音貝斯。
她蜷縮身體唱著、像是幫浦一樣擠壓著、幾乎要將體內抽離至真空的唱著。
易祺提起他們近期跑了多場校園、開玩笑地說明年沒事好做，
但話鋒一轉又誠實地反駁自己，其實是有還不能公開的工作內容。
咖咖則順勢提及前陣子舉辦的多場講唱會：
邀請心理諮商師、結合他們對於專輯和歌曲的製作理念。
「我們就是一個把自己搞得很忙、逼死自己的樂團。」
這個我在電台回應能否辦理座談會的留言，以這個形式不小心實現了。
而我卻囿於工作未能參與任何一場，覺得惋惜。
當咖咖一說，再來是收錄在上一張單曲的歌，
易祺靠近麥克風接續話尾報出歌名，〈食人夢〉，默契的頻率如同出於一人。
曲畢，看看遠方的人牆，試問一句是否在他們身後還有更大圈的外圍觀眾。
咖咖再接續著仿如自問的語氣，不知道他們這樣會不會覺得腳痠，
因為像她如果站久了，疲累就會讓她無法繼續集中注意力看表演。
「是不是因為老了？」
我對這番言論真是感同身受。
對比此刻坐在草地上的愜意是如此怡然。
看前方草地上的觀眾密度不高，易祺邀請他們可以前來塞進空隙就座。
聞言，周遭的人們開始往前挪動，距離更加近得使咖咖輕聲驚呼。
「有人說我們是『出口系樂團』……嗎？」屬於咖咖風格的句尾反轉疑問語氣，
她不確定的看了團員一眼，無法考究封號是自稱、或是說著說著便成真。
但總之，聽了他們的音樂以後，「有一種被推下懸崖、再拉你上來的感覺。」
當時易祺正在替吉他調音，猜想觀眾是聽出下首歌的旋律而尖叫一聲，
恰巧也就成了懸崖比喻的反應。
「對不起把你們推了下去。」她微笑著歉疚，再以手做出收起繩索營救的動作。
迎接〈求救訊號〉前，易祺說自己每次表演這首歌都會起雞皮疙瘩。
「你們會嗎？」看向樂手的發問，卻得到觀眾可愛的肯定搶答。
易祺加快語速，幾乎沒有標點符號的停頓，宣傳他們的歌可以數位收聽，
以及「希望我們下次可以去那裡。」
他伸手指向另一頭微風舞台，一陣歡呼後，「這樣我們就可以插電了。」
下一首歌，咖咖說如果聽過就表示對他們很熟悉。
不插電版本的〈Lost〉，好喜歡新的編曲、好喜歡看兩個樂器互相較勁的衝撞和諧。
易祺再次提起，如果喜歡，線上串流可以找到他們的音樂。
「不、要假裝我們沒有線上可以下載。」
咖咖說，身為專輯企劃，她在實體專輯裡頭設計了很多想傳達給聽眾的細節。
後來，寫這篇心得時、跟點點聊天的過程中，
我才知道他們的首張同名EP，竟已無從在任何一個數位平台裡搜尋得到。
再次覺得能撿到最後一張實體單曲，實在很幸運。
在取得與觀眾們大合照的同意後，咖咖輕聲說最後一首就是「那首」了。
他們匆忙地背身蹲下拍照、匆忙地起身揹上樂器、匆忙地即將繼續……
「再讓我說一句話嘛！」她蹲著攤開地上的紙張。
就一句話。關於這次的簡單生活節，她很喜歡的一句話：
「世界很難，你愛，他就簡單。」
並未說出歌名，但全場觀眾都能知道是〈與浪之間〉。
「我要聽到你們的聲音。」
他面向綠坡的觀眾彈奏、而她緩步往舞台邊緣踏近，幾度拆開耳返將麥克風往下指。
於是，這大概是我第一次聽見有這麼多人合唱的版本。
她滿意的表情，讓人有點感動、有點竊喜。
比原版多重複兩回的「看不見你就看不見自己」，合唱的我們超越歌詞跑得過頭，
停下腳步見她眉眼間的訊號似是在說：還沒哦、快過來跟上我吧！
「謝謝大家，我們是Vast&Hazy。」
天色漸暗。
起身活動了一小段路，拿出專輯排進簽名的隊伍。
往後看看所剩的等待人數不多，我打開手機輸入自己的姓名。
人群三兩的情況下偷偷要求署名，應該不會太過份吧……
看不出咖咖收到這個要求的喜怒，正想著是否造成困擾，
就見她在我的名字後方接著畫上一朵花的符號。
我好開心，因為我的英文發音其實等同日文發音的「花」之意。
感激地說聲謝謝，想再說點什麼卻被微風舞台上的歌手聲音給阻斷。
啊啊、還是下次見吧。
走向客運站的路上，經過的Legacy仍然大排長龍。
幸運的是，正值我想聽的傻子與白痴、與許含光。
面對敞開的大門，和人們並肩站立著汲取流淌而出的樂聲，
從〈讓〉開始、聽見〈樹屋〉，直到〈5 : 1 0 a.m.〉時離去。
歌聲和言語有些模糊，穿透磚牆的旋律卻足夠清晰。
還有陽光灑下折射熙來攘往的笑容閃閃發亮。
托著臀部與鞋底的草皮柔軟，偶爾拂過幾陣溫風，自在放空。
好喜歡好喜歡今天的不插電編制，
咖咖穿透雲層與樹梢的歌聲、易祺在琴弦上迎風起舞的指尖、
重新編曲的深厚功力，成就的每一首歌都是如他所言的「微妙」。
舒服的氛圍輕鬆而愉悅，再吸收了如此充滿靈氣的補給，
積累的壓力頓時潰散成氤氳，潮濕已久的心被擰出水來落入腳下的土壤。
幾年以前，我對獨立音樂還不甚了解，
至今卻能從名單中發現令人雀躍的、或多有耳聞的表演者。
今日，用耳朵見識了老王樂隊和傻子與白痴；
用眼睛聆聽著Vast&Hazy和小球莊鵑瑛。
非常興奮能親身感受這樣的百花齊放。
回家路上咀嚼了這句話：「世界很難，你愛，他就簡單。」
世界很難，若能愛著這個世界，便簡單；
若心中有愛，世界的困難其實不難。
由「你愛，他就簡單。」或「你愛他，就簡單。」不同斷句可得出上面兩種意涵。
但在近日鬧得沸沸揚揚的色彩裡，我想擅自意會成多一種含意：
儘管世界的惡意多方阻撓，只要「你愛他」、你們彼此相愛，就擁有最純粹的力量。
離開華山的範圍前，帶走一杯小日子。
也帶走這一日美好的簡單生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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